五月的乌镇,空气里还残留着暮春的湿润,却又早早浸染了初夏的微醺。2013年的那个五月,我循着一场戏剧的邀约,踏入了这座枕水而眠的江南古镇。于我而言,此行不仅是赴一场艺术的盛会,更是去拾取一份沉淀在青石板与流水间的、名为‘乌米’的旧梦。
抵达时,戏剧节的海报已贴满了巷口与桥头,为素雅的粉墙黛瓦添上了一抹跃动的色彩。‘乌米归仓’,这个颇有些诗意的主题,在古镇的每个角落悄然弥散。起初不解其意,直到漫步于西栅的老街,看见沿河人家窗台上晾晒的、乌黑油亮的糯米,才恍然——‘乌米’,是乌镇的传统美食,用南烛叶汁浸染糯米蒸制而成,清香软糯。‘归仓’,或许不只是指五谷丰登的农事,更隐喻着那些散落在时光里的文化记忆与人间烟火,在此刻,因戏剧的召唤,重新汇聚、珍藏。
白日里的古镇是宁静的叙事诗。我穿过逢源双桥,看阳光透过木格窗棂,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河道里,乌篷船欸乃而过,摇橹声与船娘的吴侬软语,是比任何配乐都更动人的背景音。我举起相机,试图框住这流动的画卷:一位老伯坐在自家门槛上专注地编织竹器,神情安详;石板路尽头,一只花猫慵懒地晒着太阳;临水的戏台空着,仿佛在静候夜晚的华彩。这些画面,无关宏大的戏剧,却是生活本身最质朴的演出。
而当夜幕降临,戏剧节才真正展现出它魔幻的魅力。古镇的各个角落——古老的祠堂、改建的厂房、甚至泊在河心的船台,都化身为舞台。我随着人流,赶赴一场又一场视听盛宴。印象最深的是在水剧场上演的实验剧,演员的形体与声光、水影交织,现实与幻境的边界在潺潺水声中消融。观众席就设在石阶与河岸,晚风带着水汽拂面,那一刻,戏剧不再是遥观的表演,而是人与自然、与古镇历史的一场深度对话。
记忆里最温暖的画面,往往与‘食’相关。在民宿主人热情的推荐下,我终于尝到了心心念念的乌米饭。揭开小竹笼,一股植物特有的清香扑面而来。米饭乌亮晶莹,蘸着一点白糖送入口中,软糯甘甜,质朴的味道里,仿佛能尝到田野的气息与手工的温情。主人笑说:‘吃了乌米饭,才算把乌镇的‘味道’带回家了。’我想,这或许就是‘乌米归仓’于我个人的意义——将这片土地的美好,无论是视觉的、听觉的,还是味觉的,都妥帖地收藏进记忆的粮仓。
离别的清晨,细雨如丝,将古镇笼在一层薄纱里。我最后走过那条长长的雨巷,回首望去,戏剧节的旗帜在风中轻轻摆动,而乌镇又恢复了它千年不变的从容。这场短暂的旅程,像一出精美的折子戏,落幕了,余韵却久久不散。那些定格在相机里的画面——晨曦中的摇橹船、夜色里的璀璨灯火、观众专注的侧影、一碗乌米饭升腾的热气——都已成为我记忆仓廪中,最晶莹饱满的‘乌米’,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,时时予我以精神的滋养与回甘。
这便是2013年春天的乌镇,一场戏剧,一碗乌饭,一次心灵的归仓。